事實上,化纖、化工等“特色產業基地”已普遍在鄱陽湖生態經濟區密集布點。記者通過實地調查發現,除德興市、九江市等地之外,鄱陽湖區域的樂平、萬年、彭澤、湖口、宜豐等縣市也密布著化工企業及化工產業園。
最令人費解的是,江西宜豐縣是在國家整頓鉛蓄電池產業之時“知難而上”,大舉興建“環保電池產業基地”的,目前已在宜豐縣投資的鉛酸電池企業包括精能電源、神州電器等企業。
宜豐縣已規劃7.8平方公里的土地,計劃引進30家鉛酸蓄電池生產企業。到2015年,總投資達300億元,產值將突破百億規模。
對于為何“逆勢”進軍鉛蓄電池產業,宜豐縣環保電池產業辦公室負責人聲稱,只要能做好環保工作,“鉛蓄電池前景依然廣闊”。
金屬污染超標鄱陽湖源頭的贛江、撫河、信江、饒河以及修水等五條河流的水源頭已遭受到較為嚴重的污染。
江西省上饒市萬年縣石鎮鎮窯前村的蔣衛華,曾在萬年縣特色產業園里面的海能電源公司工作,目前已辭職在家養病——因為曾在海能電源公司工作的經歷,讓他在去年底發現自己已經鉛中毒,蔣衛華目前正在進行排鉛治療。
僅在海能電源,鉛中毒的就不僅蔣衛華一人。蔣衛華透露,“中毒最深的工友,血鉛的含量達到600多ug/L(微克/升,正常值在100 ug/L以內),最少要治三個療程才會減輕一些。”
處于樂安河下游的萬年縣石鎮鎮詹家、橫山及窯前村等村莊村民同樣因為遭受重金融污染的“毒害”而四處訴苦——“特色產業園”內高污染的鉛酸蓄電池及印染企業影響他們正常生存。比如,因為用井水洗澡之后身上會起紅疹,附近村民都不敢喝、也不敢使用井水,需要花錢購買飲用水。
村民們受到的影響還不僅限于生活方面,在農業生產方面同樣深受其害。前述的程傳財等村民說,2010年6月 “特色產業園”還發生過有毒物質泄漏事件,使周邊農作物絕收。
類似的問題困擾著鄱陽湖沿岸各地的人們。宜豐縣工業園區緊鄰著良田鋪、陂下村等村莊,良田鋪村一位村民也告訴記者,她四歲的女兒血鉛值達299.6 ug/L,目前也在吃藥排鉛。
這位村民告訴記者,“村里的大部分小孩都血鉛超標,給小孩體檢的醫生們說,‘要不你們搬走,要不工廠搬走’,工業園區的蓄電池廠和化工廠對生活的影響太多了。”
另外一位村民漆小平(化名)透露,良田鋪、陂下等村共有一百多名小孩血鉛超標,他們都在新昌第四小學就讀。這個學校的幾百名學生都面臨重金屬污染問題,學生血鉛含量普遍超標。
宜豐縣工業園區一位汪姓副主任證實,新昌第四小學學生血鉛超標問題已引起縣領導的重視,投資1200萬元的新學校正在建設中,今年8月份將會整體搬遷。
在萬年縣“特色產業園”,記者看到一家名為金澤電子的材料公司,廠內的設備銹跡斑斑;設備產生的廢水、廢氣未經任何處理就直接向外排放;正在作業的工人說,廠里“沒有污染處理設備”。
對于上述村民所說的重金屬污染問題,萬年縣環保局監察大隊負責人陳超飛說,他們專門取樣對重金屬、COD兩項指標進行了檢測,村民們的井水符合飲用水標準。
本報記者采訪的各縣市環保部門官員及企業負責人均稱企業“達標排放”,但研究機構發布的成果顯示,包括樂安河在內的鄱陽湖源頭的贛江、撫河、信江、饒河以及修水等五條河流的水源頭已經遭受到較為嚴重的污染。
最新的鄱陽湖污染源調查數據也表明,九江區域內的鄱陽湖濱湖7縣區的主要污染物COD排放總量為19775噸/年,其中工業源為5044噸/年,非點源為11683噸/年,為鄱陽湖水環境的主要污染源,兩者占80%多。
在濱湖的7個縣區中,又以廬山區的工業污染源最大,廢水排放量和COD排放量分別占工業排放量的56%、65%,主要排放點源為廬山區化纖企業。
南昌大學環境與化學工程學院教授李鳴等人針對鄱陽湖的重金屬污染問題進行了研究,他們的調查結果也表明,鄱陽湖的表層沉積物中Cu、Zn、Pb和Cd(銅、鋅、鉛、隔)4種重金屬的含量平均值明顯高于相應土壤背景值,其中Cu值為背景值的12.95倍。
“由于鄱陽湖五河源頭的化工、礦區等企業廢水不達標排放,建議加強對這些企業的監管。”李鳴稱,鄱陽湖流域日益增強的經濟活動加劇了鄱陽湖生態環保壓力。
協調發展“沖突”
鄱陽湖流域的水環境不斷惡化,加劇了水環境和經濟增長之間的矛盾。
地方政府大力建設的“血鉛”項目、鄱陽湖濱湖化工項目顯然與江西省及國家相關部委的要求相悖。環境保護部、國家發展改革委等九部委于3月20日開始“出重拳、用重典”整治違法排污企業。
江西省環保廳巡視員倪忠民表示,為保護鄱陽湖“一湖清水”,江西對多次整改仍不達標的200多家污染企業進行了關停并轉。江西省還配套出臺了一系列環境保護和污染減排政策措施,從源頭控制新的污染源。
事實上,有關鄱陽湖生態污染的問題早已被江西省高層所關注。早在《鄱陽湖生態經濟規劃》2009年12月上升為國家戰略之初,江西省省委書記蘇榮就強調,江西要破解“經濟與生態協調發展”這一新的“哥德巴赫猜想”難題。
此后,除出臺相關法規外,江西不斷開展針對鄱陽湖區域排污企業的整治行動,但收效并不明顯。有關企業非法排污、有毒物質泄漏等問題不斷發生。
比如,去年12月,九江市湖口縣金砂灣工業園內九江天賜新材料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天賜公司”)發生硫酸儲罐冒頂事故,造成20噸硫酸泄漏,給鄱陽湖生態帶來嚴重威脅。
樂平市政府在回應媒體對于該工業園化工企業污染問題亦稱,“雖然地方政府高度重視工業園區的環保工作,但仍存一些問題”。比如,部分老化工企業生產工藝落后,達不到現在的排放標準;少數化工企業主環保意識淡薄,受利益驅使,存在偷排現象;個別化工企業生產過程中操作失誤造成事故性排放。
首都師范大學及環保部環境規劃院李志濤、王夏暉等人認為,工業產值已占據江西經濟主導地位,而由于產業結構調整較慢、污水處理設施落后,導致了鄱陽湖流域的水環境不斷惡化,從而加劇了水環境和經濟增長之間的矛盾,使得該地區處于環境庫茲涅茨曲線“沖突”的階段。
為了緩解“沖突”,江西省多次對鄱陽湖流域區域的污染企業進行整治。比如今年1月,江西開始全面清理濱湖一公里范圍內的污染企業,排污不達標、污染嚴重的企業將被整治或關停。
江西省環保廳有關負責人說,江西將持續對省內5條主要河流干流和鄱陽湖周邊1公里范圍內195家企業實行重點監管。目前,已對25家違反國家產業政策、屬落后淘汰的生產工藝企業實行了取締關閉措施,對3家污染嚴重企業落實了限期治理措施,對2家企業責令搬遷。
江西省環保廳副廳長羅來發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在國家九部委開展對排污企業的重點整治后,江西亦將展開相應的工作,鄱陽湖生態經濟區的環境治理需要多部門聯手。
不過,這種“從源頭上控制污染物排放”的措拖究竟能起多大效果還有待觀察。江西省生態經濟學會理事長黃國勤認為,江西要實現生態與經濟協調發展,除政策引導外,更需要解決多頭管理的制度性難題。
此外,江西還可以適時出臺生態補償機制及污染排放交易機制,從制度上解決鄱陽湖生態環境治理的難題。
王夏暉則認為,雖然江西近年對鄱陽湖流域投入大量物力、財力進行治理,但“成效十分緩慢”,這需要引起足夠的重視。
據稱,太湖、巢湖、滇池等流域在發展地區經濟的同時,沒有對水環境保護給予足夠的重視,致使這些地區的水質受到嚴重污染,現已對當地社會經濟發展和居民的生活構成了嚴重威脅。
“江西要吸取太湖、巢湖等流域的教訓。”王夏暉提醒,江西要協調好經濟發展與水環境保護之間的關系,避免走“先污染,后治理”的舊路。
鏈接《鄱陽湖生態經濟區環境保護條例》
3月29日,江西省十一屆人大常委會第三十次會議表決通過《鄱陽湖生態經濟區環境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這是第一部專門針對鄱陽湖生態經濟區的地方性法規,將于今年5月1日起實施。
《條例》將鄱陽湖生態經濟區劃分為“湖體核心保護區”、“濱湖控制開發帶”和“高效集約發展區”。
“湖體核心保護區”的范圍為鄱陽湖水體和濕地,以吳淞高程湖口水位22.48米為界線。《條例》規定,“湖體核心保護區”將禁止圍湖造地、圍湖養殖。對于圍湖造地的,將責令其停止違法行為,限期恢復原狀,處兩萬元以上五萬元以下罰款。
“濱湖控制開發帶”范圍為沿湖岸線鄰水區域,以吳淞高程湖口水位22.48米為界線,原則上向陸地延伸3公里。此區域禁止新建、改建、擴建化學制漿造紙、印染、制革、電鍍等排放含磷、氮、重金屬等污染物的企業和項目。
“高效集約發展區”范圍為湖體核心保護區和濱湖控制開發帶以外的鄱陽湖生態經濟區內其他區域。